杀树_睹物思人_海天散文

作者 郭文德　　一个地方古不古老，老树就是很好的见证。　　听老人们描述，我村（莱芜区和庄镇峨峪村）曾经有过一棵据说是唐朝时期就有的老国槐。槐树的胸径四个成年人才能合围，这样测算下来直径应当在2米左右。树冠更是大的出奇。树下阴凉里有个简易的有些年岁的石台子，那是大人们的“牌桌”、儿童的舞台。由于树干粗壮人无法攀登，此树可能没有人上去过，于是树冠里常年有四个不被打扰的老鸹窝，与我村众多老柿子树上不曾有过鸟巢形成显明的对照。树下的人们、树里的鸟儿都比邻而居。与其他古树的斑驳、沧桑不同，老槐树虽然年岁长久，但树身确是完整的，没有破损，没有裂纹，也没有疙疙瘩瘩的凸起，皮肤相当光滑，这非常少见。听父辈讲，由于她是做“棺材”的上好材料，因此有人老想杀了她，但没能得逞，原因是有人在阻止，有人也在讲着风水。直到公元1958年，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局面，陪伴我们上千年的老槐树厄运临头了。那是大炼钢铁的年代。那时不仅缺乏钢铁，燃料也严重短缺，老槐树是最好最耐烧的燃料，千年古树用来做燃料！公社里下通知让杀树补充燃料，村民有过对抗，“为啥光杀咱村的树？”“好好一棵树填还他嘛！”这种对抗看起来更似攀比。这就是村里的力量。可是有一天，公社里派来了一名木匠，在它的主持下，千年槐树被杀。　　他们找来了梯子，再把绳子扔过大树枝反垂下来，下面踩着梯子上边拽着拉绳才能攀登，不借助梯子和拉绳是爬不过树干的，因为无抓无捞。只要冒过树干，进入树冠里，往上攀登就简单多了，树干往上都是枝条连枝条，人在上面感觉不到是在爬树，因为前后左右都有依靠，上下都有抓手。从树里往下基本看不到地面，人不会眩晕。人在地面也看不见看不准爬树人的位置，“你爬到哪里了？”“快到树顶了”。快到顶部时再把绳子栓在主干树梢部位，以便控制树的倒向。人可以伤害树，不能让树伤了人。鸟儿惊走了，这个时候是没人念及树里面的主人的，尽管它们叫喳喳的极力反抗。这是这些小生灵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有人上来并靠近自己的安乐窝；同样，地面上的步行动物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了树，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吧。锯在响着，树在发抖，人在喊累，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走，悲剧在一步一步地逼近。不出人们的意料，第一天老槐树依旧坚强地站立着！　　老槐树第一天没被放倒，出乎决策者的意料。主要原因是有一个人阻挠了四个多小时，那就是我们的盲人黑叔。现在算来，当时他还不足20岁，他一手驱着竹竿，一手握着二胡，准确地摸到了大树下的石台子，扶着大树坐下来，略一整理了下衣袖，便拉起了他心爱的二胡。人们刚想劝离，不曾想又听到了嘤嘤凄楚的哭声：“公家恁杀树俺挡不住啊…啊…”是黑叔的母亲。她擎着香，?着篮子，里面有五个菜，上面盖着包袱，缓缓地朝老槐树走来。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　　老槐树是盲人黑叔的干爹。　　原来，黑叔小时候病了，眼睛眼看着就看不见了，“得赶紧找个依靠冲一冲！”可是，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干爹或干娘，都不喜欢被别人分一杯羹的。况且他的眼睛已不可能再看见东西了。“选棵大树吧”，明白人指点了替代方案。于是老槐树便被黑叔拜了干爹。　　香在冒着青烟，菜在降着温度，太阳在向西挪移，黑叔在忘我的拉着二胡，母亲不时地抽搐两句，烧着纸钱。周围的人或站或坐，表情木着，抽烟陪着。受母子的感染，全村的人一块在为老槐树送终招魂。“就让他拉吧，心里不得劲啊”……此情此景，庄里庄乡都是善良的。黑叔“旁若无人”，气定神闲。琴声平淡真实，激扬有度。琴声里有高昂有落寞，有凄婉也有重生。似忙碌的人们，似树下峨峪河的流水，似欢快的鸟雀，奏出了丰收的光景和人们的喜悦，也回刍了曾经饥饿的年代和蹉跎的岁月，淋漓尽致地数点了老槐树近千年的守望。闻之如露入心，共语似醍醐灌顶。围观的母亲们在哽咽，她们可怜着老槐树，同样可怜着年龄不大的盲人黑叔和焦虑的黑叔母亲。　　黑叔母子的极力挽留，老槐树多活了一个夜晚。　　十个世纪足够长了，但千年树龄的老树现在却在论秒过了。　　难得有这一个弥足珍贵的夜晚。使她能够有准备地跟星星月亮告别，跟怀里的鸟儿、蜻蜓告别，明早还要向紫气东来的朝阳告别。因为太阳落山前她是站着的啊，一切还都好好的。走前说一声是我们老家的礼数。也再听一次鸡鸣，尤其那第一声鸡叫，可能算是自己的招魂曲了。帮村民送走了黄昏，又帮村民迎来了朝霞。可以放心地走了。不带走一片树叶，不带走一片云彩。　　天不会再单独为老槐树黑一次亮一次了。　　这就是黑叔的全部力量。　　他在教我们如何感恩。　　第二天一大早，再经过一番折腾，在众人的惊和声中，树开始缓缓倾斜，伴随着咔嚓声、嚯嚯声，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轰然着地。惊飞了鸡群，吓跑了狗猫，扬起了尘土。垮塌出了一片敞亮的天空。鸟儿在上空慌乱地飞来飞去，愤怒地，惊恐地喳喳叫。或许这就是惊天动地吧。历史上我村惊天动地的事件应当不多。人预先躲避了，没有害怕，确大饱了眼福，有这种眼福的人应当不多。这是千年老树奉献给我们的最后礼物，是生命的绝响。为我村站岗值守上千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多朝元老”就这样倒下了。看到愤怒的鸟儿，能让人想到柏拉图为人类下的定义：“人者，无羽毛之两足动物也。”此情此景也很容易让人想到《动物世界》里面狮群围攻并放倒大象的血腥场面。最后的结局是树冠部分被运到附近炼钢点充当了燃料，树干部分，树下的主人作为自家的私有财产强硬地留了下来。然后解板，做了六口“棺材”。“六”是个吉祥的数字。　　千年古树，一声叹惜！　　文化生长需要时间，破坏确一朝一夕之功也。　　槐树被毁之后不久，具体操刀者木匠唯一的儿子莫名其妙地死了，也是20岁。引发了好多人的猜测与遐思。说的最多的就是老树年岁久了会显灵，会神化……从那以后，那位木匠再没杀过树。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老槐树要是活着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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